從三部柯能堡的變形進程來看:你最怕的是哪種變形?科技?情感?還是遺忘?
金馬奇幻影展走進大衛柯能堡的片海,如同某種自願試煉,部分是體力,部分是接受異常的能力。 從 1981 年的《掃描者大對決》(Scanners),1988 年的《雙生兄弟》(Dead Ringers),到 2024 年的《裹屍布》(The Shrouds),接連看這三部作品讓我感覺不是簡單地橫跨他創作生涯的時間線而已,更像是他對「人與變形」關係的三次提問。這些提問不僅是身體上的,而是情感與科技共謀的複雜結構。 【 你最怕的是哪種變形?科技?情感?還是遺忘?】 |科技|當感知變成武器 《掃描者大對決》 如果科技可以放大感官,那它同時也會放大傷口。 在這部早期的作品中,柯能堡最直接地探問:如果感覺能夠共享,那它還是個人的嗎?片中設定一群擁有心靈感應能力的「Scanners」,可以入侵他人思想、操縱身體甚至炸裂腦袋。 影片中的主角不是救世主,他像一條正在走向自爆的神經。這種變形不是從外部來的,它是內部擴張至無法承載的程度。科技與身體的碰撞,感知在這裡成為一種詛咒,而每一場意念交鋒,其實都是孤獨之間的互毀。這些能力,不再是禮物,而是孤立的結果。 |情感|當器官無法分離 《雙生兄弟》 關於雙胞胎,也關於無法區分彼此的你我。 同卵雙胞胎的兩位婦產科醫生共用身分、情緒,甚至墮落也是同步的,鏡像的關係極端的病態又親密。他們之間無法切割的依附,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愛,也不是簡單的共生,而是「你痛,我才完整」的殘酷依存。 不發生在表面,變形藏在他們設計的手術工具裡,那些造型奇異、彷彿來自異星的婦科器械,其實是情感異化的象徵,他們需要彼此像需要氧氣——當人無法清晰地畫出邊界,器官便開始代替你說話。 我無法與你分開,所以我寧願一起失控。 最終,身份互換不再需要說明,他們變得無法辨認哪個是原型,哪個是鏡像。而當鏡子碎裂,情感也沒有實體可以依附。 |遺忘|當哀悼只需要一個螢幕 《裹屍布》 來到新作,柯能堡不再從生理恐怖出發,而是將重點放在哀悼與科技之間那條幽微的連線上。酷似柯能堡本人的主角開發了一套設備,可以讓使用者「觀看」墳墓裡親人的遺體逐漸腐敗的過程。這不是殘酷,而是一種溫柔的延遲,一種想保留關係的努力。 但這樣的觀看真的安慰了誰嗎? 這套裝置最終只能重複播放一段無法再被觸碰的關係殘影。就像我們現在依靠著訊息紀錄、社群備份來對抗忘記一個人的可能,那種「不想忘記」的意念,其實才是最沉重的哀傷本身。 《裹屍布》不再用肉體變形來震撼觀眾,而是把死亡變成一個可以觀看、可以對話、可以推演的物件,但正因如此,悲傷變得更難終止。 大概可以這麼說——死亡,是柯能堡電影裡最深情的戀人。 看完這三部電影,我總覺得他沒有在對抗死亡,每個角色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與死亡共生。他塑造的人物也許不是勇敢的英雄,只是極度渴望建立連結、卻一再被斷裂的人。試圖侵入他人、改變身體、延長記憶,只是為了再抓住一次那個人,或那段未完的記憶。 科技,讓你聽見他人的聲音,卻找不到自己的頻率。情感,讓你無法從共鳴中分出自己。遺忘,那種安靜但不可逆的消散感,那段重複太多次的記憶,開始模糊了。 變形沒那麼可怕。可怕的是,人真的很怕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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